山猫的碎碎唸

灰黑色的狐狸靈巧地穿梭於巷弄之中，她刻意挑選人煙稀少的小道避開夜裡的車水馬龍，打算趁著夜色離開東京。

其實美優紀早在下樓時便已察覺麻里子的存在，那一身又是線香又是紙符的味道沒道理瞞得過美優紀的鼻子。雖然一般人類不靠近點聞不到，但對妖怪來講那可是危險的氣味。

以彩身上沾著符咒的味道這種鱉腳的謊話逃了出來全是美優紀臨時想到的藉口。

傍晚那危險的吻讓她再度肯定自己絕對不能在彩身邊久留，縱使自己沒那個意思，妖狐的本能仍舊會驅使她去狩獵，而那倒楣的獵物不必多說便是每夜同床共枕的山本彩。

沒學過該怎麼控制力量的美優紀沒有能在危險前及時停手的把握，就算她是山本家的孩子，也難保不會因此喪命。

那夜魚水交歡是妖狐美優紀初嘗禁果，居高臨下地看著身下的那人難耐渴望的表情，一聲聲呻吟聽在美優紀耳里宛如動人的樂曲。然而只差最後一步便能完全佔有山本彩時，她卻停下了手。

這麼做真的好嗎？用這種骯髒的手段。

違反本能地，美優紀放在入口處的指僵在原地，猶豫片刻後是用舌頭讓彩得到了解放。

那夜，美優紀凝視著彩安穩的睡顏，發了一整夜的呆。

「嗯？妳是誰啊？新來的？」冷不防地，美優紀的背被人從後面拍了一下，驚訝地回頭一看只見一名女子佇立後方。

她是在跟我說話？狐狸型態的美優紀眼裡滿是不解。

「對啦對啦就是妳，不然這裡還有別人嗎？」女子蹲下身朝著她親切一笑一對銅鈴般的大眼直直盯著她：「沒看過的狐狸呢，外地來的？來的正好！一起來參加祭典吧！」

女子起身越過美優紀，長長的尾巴掃過還楞著的狐狸眼前，她這才注意到對方腦袋上有對明顯不是人類的耳朵正晃個不停。

「來吧，今晚是妖怪們的祭典喔！」女子笑道，露出了兩顆大大的門牙。

推開老舊房舍大門，印入眼簾的是人聲鼎沸的街道，燦爛的燈火把夜空照得發亮，和方才寧靜無聲的舊街區彷彿兩個世界。

「這裡用狐狸的型態不太方便行動，化為人形吧。」女子帶著美優紀踏進門內，邊走邊說。

「恩……好的。」

女子比美優紀高了一點點，烏黑亮麗的長髮及腰，明明看上去是狗卻有對像兔子的門牙。

「如果是新來的話就得先去找陽菜打聲招呼呢～豪華大餐宮裡也有，不過如果等會兒路上看到有喜歡的也能帶一份過去就是了。」女子摸著下巴自言自語，犬類的耳朵抖啊抖。

比一般民房再高個兩層，上等的紅檜築成的樓，反射著紅光的住裝飾著象徵帝王的龍雕鳳飾，屋簷下垂著幾串翠色玉製吊飾，看上去很是氣派。

唯一讓人不解的便是那兩道燕脊上站的不是威嚴十足的青龍，而是細著雙眼的貓咪。

這裡便是妖怪都城的宮廷。

美優紀在兔牙犬的帶領下穿過層層庭院進到了殿內，看樣子裡頭住的無非是這都城的王，但再怎麼說一路上的戒備也太鬆散了點。只有殿廷間才看的到守衛不說，光是讓自己這樣陌生的外地人進到這麼深處就讓人為這粗心大意的王捏了把冷汗。

「陽菜～我帶新的孩子來跟妳打招呼囉！」兔牙犬對著緊閉的房門喊到，透著光的窗便看見一名女子坐起的剪影。

「啊～咪醬～進來吧～」慵懶，帶著濃厚鼻音的女子應到。模糊的剪影向她們招了招手。

被喚作咪醬的兔牙犬開了門，把還傻在一旁的美優紀推進屋內。

「來！這就是東京妖怪都城的王：小嶋陽菜！是貓妖喔！打聲招呼吧！」用著完全不像在和王對話的語氣，咪醬相當粗略地介紹了小嶋。

「恩～黑色的狐狸耶～是從舊都來的吧～妳好啊～」

標緻的臉蛋揚起溫和的笑容，渾身散發出讓人安定的氣息，東京妖怪都城城主小嶋陽菜向美優紀揮了揮手。

「您、您好。我是來自西方舊都奈良的美優紀，渡邊美優紀。」怯怯地形了禮，美優紀低著頭不知該如何繼續下去。

「不用行大禮啦。叫美優紀啊～原來渡邊家的孩子已經長這麼大了啊～上次造訪奈良時妳還只有這麼小呢～」陽菜身手比比床沿，纖細的指停在不過六十公分的空中。

山本彩大汗淋漓在城裡到處奔跑，俏麗的短髮被風吹地凌亂，瀏海刺痛了她的眼。追著美優紀到了無人的舊區繞了近兩個時辰，翻了半天，喊到嗓子開始乾裂疼痛，就是不見那灰黑色狐狸的蹤影。

「妳在找狐狸？狐狸的話再過兩條巷子左轉，有戶貼著紅色紙條的人家，進去大概就找的到了。」

「非常謝謝妳！」

得到路人提供的貴重情報，彩道謝後拔足狂奔，卻沒聽見那路人提醒的注意安全。

推開咿呀作響的木門，踏進燈光閃爍摩肩接踵的另一個世界，彩吞了口口水，撥開人群賣力向前。

儘管曾學過妖怪的相關知識，父親也曾帶她到舊都的地下城見識過，但獨身一人滿是妖怪的大街還是讓她冷汗直流。

應該不會被吃掉吧……。

「請問……有人看到一隻灰黑色的狐狸嗎……？」

點了點攤販旁正在買東西的路人，彩怯生生地問。

「狐狸是有，但是這裡沒有灰黑色的狐狸喔！」那長著三顆眼睛的路”人”親切回答。

「啊是嗎……謝謝你……。」

道完謝才正要轉身，卻冷不防被人從身後握住了肩膀。

「咿──！」

「別害怕啦！妳要找美優紀對吧，我帶妳過去。」

說話的人竟是方才旅店內的那名矮小女子。

「優子大人耶！」

「優子大人也來參加祭典嗎？」

妖怪們瞬間騷動起來，欣喜地把兩人團團圍住，還有人遞了酒和食物上來。

「各位好啊！我很想跟大夥一塊同樂，但是現在有要事不得不到宮裡一趟呢，有哪位可以送我和我朋友一程嗎？」蓬萊國第四十八代國主大島優子笑著婉拒送上前的酒席，揚起燦爛的笑容問到。

「居然追著狐狸跑了這麼遠？山本跟渡邊已經同意讓兩邊的孩子這麼頻繁地往來了嗎？」做在乘著風飛行的妖怪背上，大島優子歪頭問到。

「不……我和美優紀是在森林裡遇到的……。」彩把狐狸偷吃飯糰的故事告訴了優子，猶豫許久後也問出了這幾天看到美優紀時內心騷動不已的問題。

蓬萊國的居民不只有人類，妖怪也是其中之一。

過去幾代國主都以人為中心發展，對於妖怪極度壓迫且殘忍，導致許多朝代是滅亡於人與妖之間不平衡所引起的戰爭。

而這樣的情形在前代國主前田敦子登基後有了重大的改變。

敦子是貓妖與人類的混血兒，從小有著兩種不同身分的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種族間的爭端有多麼殘忍且無意義，且能比任何人都更客觀地找出解決的辦法。

她認為唯有讓兩邊人都能公平地表達意見國家才有機會走向和平。

長年的戰爭導致兩方疲累不堪，敦子趁機大力推動她的觀念及相應政策，人們也漸漸接受和平共處的這項提議。

後來大島優子登基後也不改執政方針，非但如此她甚至還娶了貓妖小嶋陽菜為妻，此舉引發全國所有保守派極大的不滿，卻又找不到理由反擊。

優子貫徹敦子的決心與想法，審慎思考後把蓬萊國另外三個重要都城分給幾位自戰時起便一同出生入死的信賴的好夥伴。

掌權中部的松井家是妖怪與人類的混血，大公主玲奈是人類，二公主珠理奈是犬妖；西方舊都御三家之一的渡邊家則是純種的妖狐血統；九州的指原家同樣是妖怪血統的家系。

「那是『魅惑』喔。妖狐的能力之一。」聽完彩的症狀，優子毫不猶豫地回答。

「……妳說什麼？」

「妳被那孩子魅惑了。不知道是不是刻意，總之她對妳做了像是控制精神的動作。」女子聳聳肩解釋到。

「妖狐是吃人精氣的妳知道吧，『魅惑』就是用來狩獵人類上鉤的一種手段。山本家的孩子應該對這種招式很了解不是嗎？」

「知道是知道，所以美優紀對我……但是她沒有理由這麼做啊？」

「理由這種事妳得去問本人才知道，妳們相處不過十八天，能了解對方多少？」

大島優子對彩的想法感到不以為然，她認為就算是朝夕相處的兩人，許多事情不講出口還是不會明白。

山本家過去是道士家系，後來因戰爭停息而改為從商，從出生便具有強於一般人的對妖怪的抵抗能力，也因此被民眾擁護為御三家之一，為的便是制衡純妖怪血統的渡邊一家。而山田家的角色則是像是兩家中間的調解人。

因為三家之間有著約定，渡邊家被約定不能對一般人出手，如果真的無法控制與生俱來的慾望的話，也只能找山本家發洩，就因為這個制約，兩家的成年子女有頻繁的往來。這樣一個供需明瞭的約定就跟血統一樣，被深深刻在她們骨裡。

然而並不是隨便抓個人都可以，就跟戀愛一樣，面對不喜歡的人就算再餓也不會想動手。

彩在山本家中算是資質不錯的可造之材，會那麼簡單就中了美優紀的『魅惑』，除了美優紀不太會控制自己的力量外，還有另一個重要原因。

山本彩對渡邊美優紀有抱有好感。

彩不得不承認當她知道美優紀對自己下了『魅惑』，還準備吃掉她時，心中有點興奮。

「妳能那麼快恢復大概是因為她沒有真正佔有妳，簡單說就是沒有進去啦。」同樣也熟知妖怪的優子說。

「嗚……。」這麼直白的話語莫名的打擊到十八歲少女的內心。

宮廷中，得到『山本彩被一群妖怪圍住後不知道被帶到哪去了』這樣的情報後，美優紀便不安地望著窗外，灰黑的尾巴垂落地板，一對柳葉眉蹙起。

「如果擔心的話要不要出去找找啊～」陽菜懶洋洋地問到。

「但是美優紀不是才從彩身邊逃出來嗎？要回去找？話說回來妳為什麼要逃開她啊？」一旁的咪醬挑了挑眉，雖然原因大概可以猜得出七八分。

「是怕自己會失手殺掉彩醬吧，心裡在想什麼全寫在臉上囉。」小嶋陽菜一語道破，美優紀這才警覺到那隱藏在她無害面容下的敏感直覺。

見她低著頭沒有回答，陽菜繼續說：「美優紀就這麼不信任彩醬嗎？再怎麼說她也是山本家的人喔。而且乖乖遵守約定的美優紀也知道彩醬對自己也有意思吧，為什麼要這樣欺騙自己呢？」

「……」

只是不安而已。

美優紀喜歡跟彩在一起，不過兩周的相處讓她覺得山本彩也許就是適合自己的對象。但是沒有受過成年教育的美優紀並不確定這樣的感覺是不是正常的，如果一個閃神，真的出了人命的話，難保西方舊都不會再度陷入戰火。

其實繞了那麼大一圈，美優紀跟彩缺少的只不過就是對方給的一句話而已。

能驅散心中不安，讓自己抬頭挺胸站在對方身旁。

「人家對彩……」

「美優紀！」

沙啞的嗓子大喊著熟悉的三個音節，房外風聲大作，山本彩與大島優子承著妖怪落在中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