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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年待てば》 ねるx菅井x守屋
菅井家是這一帶有名的望族,與生俱來的特殊體質讓她們擁有能夠連結另個世界的能力,因此代代都是備受敬重的靈媒、法師或是巫師。
為了守護這個能力,菅井家有許多常人眼中看來極不合理的家規,包括只允許近親、以及極少數在久遠的歷史中訂下過約定的家族之間的通婚,還有一旦被選定作為下一任繼承人時,就必須捨棄自己的名字,一輩子作為「菅井」而活。
獨自一人走過數段人類歷史的ねる不太明白守護某樣事物的心情為何,人類的情緒對她來說太難以理解。
她看過戰亂中的父母在馬蹄塵煙中緊抱住年幼的嬰孩哭喊,喊聲最終在策馬疾駛而來的武士揮下武器的瞬間嘎然而止;看過富麗堂皇的圍城裡,穿金戴銀的富豪磨著拳掌獻出大筆財富,就為了不讓自己的小孩被送至遙遠的異國;也看過深山裡一家四口每日高聲談笑,清閒度過平淡的一生。
她只是靜靜地,在森林叢木中睜著一對水汪汪的大眼,淡漠地目送一段段的歷史更迭重複。
ねる不懂,不懂守護是怎麼樣的情緒,同時也不明白什麼「能力」是如此重要,重要到讓人必須捨棄自我,甚至讓眼前的女孩日日以淚洗面。
今天那個女孩又來了,留著一頭烏黑長髮,白底綴了豔麗花朵的衣裳看上去價值不斐,白皙的小腳滿是泥濘,她低著頭,用微寬的袖子低掩住面容,卻止不住因哭泣顫抖的肩。
不論晴雨陰雪,女孩幾乎每日都會在太陽過了天空正中間之後出現,接著獨自一人在河岸邊待到夕陽西下。
向來只有在惡作劇時才會對人類提起興趣的ねる,被對方發出的嗚咽聲打擾了悠閒的午睡,帶著微微怒意自樹叢中望去,卻見到女孩稚嫩的臉頰上多了幾道傷,怵目的鮮紅細細流出,傷口還沾著灰黑色的泥沙。
沒多想,ねる鑽出樹叢,輕手輕腳地從右側接近女孩,對方用袖子胡亂抹著臉,又在滑過傷口時吃痛地咬緊牙關,絲毫沒注意到身邊的小小來客。
往前踏了幾步,本著旺盛的好奇心和大膽識的驅使下,ねる竟是直接繞到了女孩面前,她探出舌,輕輕地舔了下對方的膝蓋。
「呀!」
噗通一聲,受到驚嚇的孩子突地往後倒,就這麼一頭栽進冰冷的溪水裡。
這是她們的第一次接觸。
那次之後ねる便開始會跑到女孩腳邊團團轉,時不時用蓬鬆的尾巴掃過對方的小腿,又或是瞇起眼對著她齜牙裂嘴,卻又在對方伸手打算抱住自己時輕巧閃開,一溜煙跑進森林,爬上樹吐著舌欣賞女孩傻愣在原地的經典表情。
「妳叫什麼名字呢?」抱著膝蓋靠坐在岩石旁的女孩如微風般溫軟的嗓音像在哼一曲小調,帶笑的眉眼向ねる望去。
「我是菅井喔......菅井......就叫菅井......。」目光低垂,方才輕快的旋律突然慢下,女孩反覆呢喃自己的稱呼,似悲似憂。
ねる歪頭,湊上前,很輕很輕地舔了下菅井的指尖,最後蜷縮在她腳邊,平穩入睡。
「可是有個人說她記得我的名字喔,就算所有人都忘了,她也會替我記得。」菅井忍不住因狸貓對自己愛理不理的冷漠態度失笑,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著小動物的腦袋,她憐愛的視線裡和進了些許感激,忍不住濕潤了眼眶。
「她要我安心地把名字放在她那兒。說會記得我的一切。」閉上眼,腦中浮現了村裡那年紀比她小了一些,同為有名家世的樵夫之女。
「茜說會記得我的一切喔。」很輕很輕,菅井一句期望隨著金風散入空中,狸貓繼續睡著,女孩聽著她平穩的呼吸,忍不住勾起淡淡的笑容。
菅井從未解釋為什麼她總是一個人跑進森林裡待上大半天,也絕口不提時不時多出來的大小傷痕,她只是含著淚狼狽地到了有ねる在的河邊,抱著膝蓋啜泣,調整好之後再抬頭對狸貓微笑。
直到很後來,ねる才知道與生俱來的特殊在同齡孩童之間是最好的捉弄對象,才明白她的內向與不善交際在這樣的家庭背景下幾乎要把她壓地喘不過氣,幾乎要崩潰壞去。
但是ねる也只能在一旁靜靜地看著,狸貓妖沒有被賦予改變事物的能力或權力,並沒有讓她得到一般人所想像的強大法力,除了近乎無盡的壽命之外,ねる與其他森林裡跑跳的動物們並無特別不同。
後來菅井慢慢減少造訪森林的次數,某天終於完全消失在狸貓眼前。
ねる意識到那個孩子已經漸漸長大,脫去了兒時的稚氣,抽高的身形開始散發成熟風采,ねる了解到那孩子必須要開始背負家族賜予的名字,開始擔起下一代繼承人的責任,再也不會有只有兩人的閒暇午後。
也是從那時候開始,菅井身上終於不再有細小的傷痕,ねる也沒再見到她沾上泥巴的樣子,她已蛻變成「菅井」,友善、和藹且不容動搖或質疑。
作為能和神靈交流的連結者,菅井一族的壽命比平常人長上一些,這也意味著他們會體驗到更多相遇,以及更多的分離。
村裡所有人都稱那位穩重可靠的白淨女子為「菅井」,只有住在村子口那戶樵夫的女兒會在兩人獨處時,在耳邊輕聲喚她的名。
「——」
被點了名的女子在十六夜的月光照耀下,一朵喜悅在臉上綻放。
這是ねる看過,最接近守護的畫面。
守屋茜看不慣不平等的特殊對待,明白到菅井揹著的是無法翻轉的命運後,她的怒氣轉向了欺負她的那些孩子。
她沒少為菅井的遭遇憤怒過,行動派的她總是直接朝對方表達不悅,只要菅井身上出現了傷,那守屋受的傷肯定是她的數倍以上。
菅井的軟弱只會讓守屋看見,守屋也只會為菅井負傷。
時光飛逝,儘管已經做了心理準備,在病榻前看著守屋蒼老憔悴的面容,菅井仍是按耐不住悲傷,眉宇間堆起了深深的壑,堅守著最後一絲冷峻。
「菅井......。」她聽過無數次這般虛弱的叫喚,守屋這一聲卻讓菅井的心狠狠地震撼,向下往深不見底的悲愴裡沉沒。
家族深信著每被喚一次丟失的名字,靈媒的力量就會減去一分,所以在人前她們必須戴上疏離的面具,扮演好守屋與菅井,如同普通村民般有禮地互動。
菅井絲毫不在意力量的削弱,也不在乎什麼靈媒的工作或家族地位,她這輩子只在乎守屋茜,人的心的空間很有限,在成為「菅井」以前,守屋茜已先進駐了她狹小的心房,帶著無盡的愛戀與疼惜,小心翼翼地保管著只有兩人記得的名。
菅井揮手支開其他人,這是她們最後能獨處的數秒。
「我會好好記住妳,就算全世界都忘了妳,妳還是會一直在我心裡。」
掩上的門扉把喧鬧鎖在房外,守屋茜的告白清澈而堅定。
守屋茜向來就活力無窮,這份韌性甚至到了人生的最後依舊不見消減。
憑著毅力驅散了身體的疼痛,一對瞳眸炯炯有神,直直望進菅井心裡,為她點起盞盞明燈照耀。
伸出的手穩穩地握著菅井的,厚繭壓在對方細嫩的掌上,把最後的溫柔及勇氣壓進她的心底。
「我會好好記牢,妳是菅井友香,是我此生最愛的人。」
菅井又回到了有ねる在的河邊,抱著膝蓋蹲坐了下來。
林子裡傳來瑟瑟樹葉摩擦聲,狸貓輕巧躍出,紅褐色的毛皮在陽光照射下漾著柔和的光,四條短腿彷彿套了黑色長靴,雪白的爪若隱若現。
「妳叫什麼名字呢?」
和那天一樣的問句,此刻卻多了分被時間磨出的疲憊,身著白衣的女子嘴邊的笑有著無奈與悲傷。
「我是菅井喔......菅井友香。」抬頭,友香對上狸貓帶了傻氣的可愛面容,伸出的掌還殘留著守屋茜給她的溫柔。
「接下來的日子,能陪我一起度過嗎?」
狸貓湊近,皺皺鼻子嗅了嗅,最後舉起軟軟的獸爪,放進了她的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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